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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依次拿取已消毒餐具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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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向月亮与夜晚的周期关系中投入石块,传回的声音里月光充盈。于是,我开始精简一连串的思绪,摘掉一些把夜拉长为无休无止的,扩开散步时跳跃在脚尖的。那就像已消过毒的餐具,摆上经过七十遍加工的点心,消磨眼睛对脑子的不合作。

请依次拿取已消毒餐具散文

餐具已消毒。我说了一个陈述;陈述表达的事件可以真可以假;我陈述的时候企图说的是一个事实,事有其实即为真;我要你相信,相信餐具确已消毒。你不会如此轻易地相信,你不需要在内心里打起几个理由,正如脱离了某一作用力的物体并不需要另外的力也仍能滚动。穿越迷雾之后的一张脸,翘起尾巴,我说他是一只猫,代替清洁的工人给扫除一夜的落叶。事后想起,选择不相信的理由其实有很多。我是那句话的传达者,可是我,仅仅是我,不能给传达赋予权威,你不相信;事件的发生不在你的眼皮底下,你所能获取的信息仅止于那句话,你不相信;餐具上的某些残留物,未必是你此次看见的,过去的给你留下阴影,你不相信:理由会滋生在每一个环节。那次离婚是假的;我不是潘金莲;我不打算上访了:这些话在李雪莲说出的时候,无疑都是真的事有其实,时间击不坏它们的真实性,别人对它们的建构却能让它们背离真实。在无尽证伪的时代,证实不再需要理由;我愿意的.话,我相信就行了;欺骗批打了我的右脸颊,再迎上左脸颊就行了。

请依次拿取。没有人在乎这句话,习惯性地,词语在忽视之下失去意义;走过,伸手,眼神已瞟在另一处空间,尽管那个空间代表的是虚无、不屑、傲慢。祈使句表达的愿望隐含着自觉。当然应该回到自觉,大多数惩罚都是处置不自觉的手段;没有人看不见晾晒在太阳底下的老鼠夹,可我们还是送上颈项或尾巴。恶毒的人把老鼠夹放在词语的暗处,轻信陈述的人经过历练之后总选择产生影子的地方。应该放心,却放心不了。食堂不会派驻监察员在摆放餐具的桌子旁边,十字路口那里也只有红绿交替亮起的灯。应该回到自觉,没有令人难受的逼迫式的自觉。自觉读书,自觉睡觉,自觉打扫房间,自觉工作里打磨细节;自觉是多多四十年的每天写诗阅读然后耗尽那一天所能消耗的一切。瓜强扭不甜,你不是瓜,更不需要强扭。

比较这两句话:“请依次拿取已消毒餐具”和“餐具已消毒,请依次拿取”。它们之间有几个差别,无疑会导致意义上的分岔,但分岔并不那么明显。前一句整个的是祈使句,餐具是由“已消毒”作了不完全的修饰,就是说,不是所有的餐具都已经消毒了;假如你所拿取的餐具未经消毒,则责任不在发布信息的主体,它说的是拿取已消毒的餐具,并未让你拿取未消毒的餐具,这里面有恶毒的成分;这样的话当然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共场所。而后一句却是两个分句,一为陈述,一为祈使;陈述分句表达了那个企图让看到它的人相信其为真的事,“已消毒”不再是修饰语,而是一个完成时的状态,“餐具”无疑指向所有的餐具,因而是所有餐具都已消毒的意思;祈使分句传达某种要求,拿取的宾语是陈述分句。

如果我企图回到语言本身,从语言本身感受语义的变化;可问题在于语言本身意味着什么,所指、情绪、幻想,遥远天边一匹骑不回去的马,它耕犁过的土地,农夫们流向太阳的汗水,颠倒在玻璃深处的一根针,思维空间里时间的蓬勃流去。语言达到极处大约便是物,羽箭最快时便是一道光;语言到达极处时便是真,极处给语言确立了权威,它让我相信语言有真的可能。任何一句话都在表述着某种真实的东西,在任何一个角度拍下的一个月夜也都在展现着某个面向的真实,沟渠里的明月,被高楼裁剪的明月,一眼湖水摄入的明月,照着乞丐的明月,照着富人的明月,明月下的呻吟与哭泣,明月下的微笑与震怒;每一个瞬间都包罗你看到的你没看到的一切。无法用一句话穷尽一个东西,无数句话又说不出,所以一个东西说不出,一个东西有无数个人说,一个月亮被写了无数首诗,一个离别的场景被演绎了无数次;道不可说。语言本身是说不出,铁矿被简化为箭头是征战的工具,语言也被简化为语句是表达的工具。而诗歌就在于把表达的工具衍化回语言。我简陋地谈论着语言,邻家的孩子又开始哭起来,这或许是一个诗人的启示。下过雨之后,月光乳白着累累树叶,在想象里叶尖突然翘起,失去了一滴水的重量,不知道谁丢的硬纸板,跟水滴撞击钝重地像血液撞击骨头。我打开灯抵抗月光,而我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月光逼出窗外,逼一管牙膏一样。

我回想起我走进食堂拿餐具时第一次注意到那句话——“餐具已消毒,请依次拿取”。我记得那是目光缠绕黄昏的时候,我惦记着我要吃一份番茄煮鸡蛋,一份猪肝马铃薯,三两饭;我这样惦记,错过了多少衣裙飘飘,多少可以调节我象形眼睛的表意笑容。象形的眼睛穿透了许多故事,透过子宫直通母亲肚腹中婴儿面部的形成,透过婴儿面部的形成直通鱼类的祖先:整个进化就是一首诗,胁迫闪电打进自然的心脏,继而回转来拂过我全身的神经末梢。我这样去建构我的记忆,它仅是记忆的一粒麦片。电热锅煮着夏天,锅底层累了一圈沉积物,过了尽头便是秋天。时间螺旋上升,像一场风暴,卷去半夜嗡嗡的蚊子,卷来我们已褪去的毛皮。我曾经蹲下来观察地板上的一只虫子,自从我立誓对虫子仁慈;正如某位诗人所说,我对一只虫子而言就只不过是一头猩猩。我猜它不会想类似已消毒餐具的不完全表达;它早已不在我的地板上了,可我怀念它。秋天代替夏天被投入电热锅里煮,咖啡刺激神经,我将入魔地吞掉所有书本,错过更多衣裙飘飘;时间把骨头当成柴薪在血肉内部燃烧,撑破衣服扣子的肉体不应该让灵魂曳进泥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