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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散文

文学1.6W

同学聚会,我电话通知Z,没联系上,过后知道他自驾去了西藏、新疆。

归散文

很遗憾,西藏、新疆,我都没去过。自然,没去过的,都向往。除此之外,对西藏,我还有种被感召的情结。是因为艾轩的画。他笔下的雪域高原,浑噩、莽苍、混沌而又神秘。艾轩的西藏组画,每幅画面只刻画一个人物——她,正用一盈清澈的孤独凝视与我之间的隔阂与冷漠,禁不住让人急迫着靠近,去身试绝域的温度。看过很多西藏的摄影,多是碧霞映辉的雪山或澄澈空明的蓝天,美是美,竟觉得有些清浅。至于新疆,除却那番浓郁的风情外,阿克苏,是能让我安顿想象、梦归青春的地方。

1991年,还是学生时,去敦煌观摩。一路乘火车从昆明,经成都,往新疆方向,到甘肃柳园,再改乘长途公交,颠簸最后的一百三十公里,便到了敦煌。第二天骑上骆驼,在驼铃声荡出的浪漫西域情调中探秘莫高窟。

印象中坐火车是容易让人崩溃的旅程,这缘于童年的经历。但这次有些不同,出行的都是同学,一路嘻哈着就到了成都。从成都换乘往乌鲁木齐的列车后,情形骤然变得紧张。站着的乘客越来越多,直到挪一下都困难,有时上下列车只能从车窗爬进跳出。好在我们一行十几人从始发站上车,都有座位。然而,这将是几十小时的旅程,混乱的秩序、局促的空间造成的压迫感,使不安的情绪常被列车晃荡成假寐中的惊惧。

不记得是哪一站,挤进来一个清纯女生,橘红色上衣,在昏聩的旅途中令人眼前一亮。起初,她只在我们上卫生间时,到空位上稍稍担着一半身子,见人来就羞涩着早早让座,让人很有好感;后来男生就有争着上卫生间的意思;再后来,大家干脆轮流站着,让她能踏踏实实地坐下。

不记得谁问,她说自己到新疆,赶回阿克苏上学。我不知道阿克苏在新疆哪里,但却记住了这个想必和她一样美的地方。

柳园到了,收拾好行李,心却早已飞去妆点窗外的风景。最后有告别,有微笑,有握手,却又像从没发生过一样。列车启动,继续西行,站在寒风里我才清醒,有些告别是后会无期的。至此,阿克苏也并不比我仅从歌曲中了解的吐鲁番更亲切,只是心里隐隐有些遗憾。

三月的敦煌,从辽阔的戈壁一直到连绵的沙漠,无限延伸着抵达的兴奋。我激动地大喊一声!呼出的白气旋即湮灭在喊声里,又被湛蓝的天光将声音收敛得空旷而安静。远处寂静的白杨林正被冬日抹成一片金黄,敦煌的冬景更像南方的深秋。踏过结冰后硌脚的党河,顺着野草丛中星星点点冷艳的残雪,越往前越明丽,远远地看见赭色的三危山了,断崖下却是落阳余晖映煌的莫高窟。从那一眼起,我便不接受各种宣传图片里绿树浓荫或幽蓝月夜的莫高窟,甚至有些反感。我知道有些偏执,必须承认,莫高窟被阳光映照出来的辉煌,在精神上高度吻合了我的想象。

辉煌的莫高窟是个圣地,既是宗教的,也是文化的。千年繁盛后的尘封,是她再次重生的胞衣,分娩的阵痛演绎成文物的劫掠,但有什么能阻止新生的降临?上世纪三十年代后,敦煌学显学于世,文化不是占领,而是分享。

3月8号,沾光妇女节,我们在敦煌研究院吃了一顿有米粥的早餐,这是近十天中唯一大快朵颐的一餐,让我们这群吃不惯面食的南方人大呼畅快。这天正好也是H同学的生日,就像是生日礼物一样,接下来居然还有惊喜。在研究院的关照下,我们观摩了几个平时不对外开放的专业洞窟。所谓专业洞窟,就是洞窟的建筑样式,以及窟内的彩塑、壁画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、艺术价值,且保存完好的洞窟。置身其中,透过空间、光线、彩塑、壁画营造的氛围,从起初的叹为观止,到失声于艺术的完美绝伦,最后归于缄默的精神感悟。这种感悟已远远超出了造型艺术本生给人的震憾,与其说是一场审美历程的视觉盛宴,还不如说是一次体悟人生奥义的精神归途。然而,这归途却是朦胧而又模糊的,或者说更像背上了沉甸甸的包袱,在计划返昆的行程时,有种说不出的压抑。

我不知道记忆凭什么支撑,但支撑起莫高窟辉煌的那些彩塑、壁画在记忆里却一一褪色、斑驳、风化,直至蜕变为纯粹意义上醉人的美;我也不知道时间是什么色彩,假若有色彩的话,是雷鸣电掣中刹那惊艳的蓝光,还是朝霞夕阳里一段灿若夏花的瑰丽,一千年的描金会氧化为深郁的褐色,二十年的记忆却漂白得纤尘不染、万籁俱寂一般的唯美。

我真的有些怅然若失了。似乎本该记住的那些煌煌钜制,被我的愚钝敷衍成几个恍恍惚惚、影影绰绰的印象。

前不久,我在电视里看到两则关于敦煌的消息。一是,2014年8月1日,历经4年建设,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开门迎客。利用数字三维技术复原莫高窟,也让她有了永久的数字档案。实物洞窟随着时间、环境、气候等等的变化,还会不断“衰老”,保护,只是人为地延缓这一过程。有了这些档案数据,交流、研究变得极为方便,甚至有必要,还可以异地重建。这是数字时代文化分享的福祉,是件功德无量的事。二是,央视纪录频道拍摄取材于敦煌壁画的大型民族舞剧《丝路花雨》的编创历程。讲述舞蹈家们是如何在彩塑和壁画中寻找灵感,并从那些孤立静止的曼妙舞姿中体会S形曲线的流动韵律,悉心揣摩各个经典舞姿的起承转合,最终融会贯通成独具风韵的敦煌舞。

我几乎是抱着电视把节目看完,这两则消息像在敦煌和我之间搭了一座桥,似乎心就和那醉人的唯美息息相通了,满心的欢喜,我也想舞之蹈之。这唯美不是灵动的飞天,也不是场面宏大的经变壁画,不像是智慧深广使人心悦诚服,也没有宗教的.神性让人皈依膜拜,说不出是任何一种具象的形式或抽象的概念。但只要涉及敦煌或莫高窟,一则消息或一个画面,又像注入了一种力,那些褪色的、斑驳的、风化的记忆在时间的河流里就融汇成一幅虚幻的长卷。从各式白描的大智、证悟、与愿、心安、禅定的佛手印,到八风不动的描金佛像;从一幅幅菩萨、一盈盈飞天、一方方藻井、一壁壁经变,到一窟窟的美轮美奂,美好的念想恰如一朵朵莲花在盛开。那些戈壁、大漠、冰河、残雪、落阳是掠过记忆投射的青春风景;那些一千年的虔诚、寄愿、冥想、轮回与恒常都被时光镜像成抵牾人生的真在。

令人诧异的是,这种醉人的唯美,在现实中却一如沉睡,像领悟后又淡忘,像飘荡的一缕情绪。这缕情绪会在时间里发酵,于不经意间给心灵一次更大的震荡。就像1994年那次新疆克拉玛依大火后,不明白我为何忙着去查地图,才知道克拉玛依在北疆,阿克苏在南疆,中间隔着一整座天山。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交集,一次平常的相遇,之后有些莫名的遗憾,如果不是那场大火,真不知道我心里还横着一座莽莽苍苍的天山。我努力回想当时相遇的情形,可是却不记得更多的细节,包括她的模样,我甚至希望在先前描述的文字里能找到一些更为清晰的轮廓,一切却是徒劳,唯有一个纯美的念想。但在那场大火之后,阿克苏像敦煌莫高窟一样,在我心里不再陌生,变得愈发亲近。那是和一段青春息息相关的载体,便注定盛满回望。

2014年岁末,同学聚会时又讲起敦煌之行,讲到阿克苏,讲起那一拨莘莘学子的意气风发。这些看似打趣、揶揄的谈笑中,浸透着对学生时代的追恋。我没插几句话,却也是一脸的笑。无论是谈起浓烈醇香的艺术,还是列车上经年回眸的一瞥,都呈现出各自对生活的理解。那些刻印在记忆深处的大美,即便是嗟叹、遗憾或缄默,也都是一番人生境界。看得出,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阿克苏。那种美好的感觉,在生命中一次短暂的相伴,竟淅淅沥沥地渗透进各自的心田。

聚会结束后,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。身边擦肩而过的人群,穿梭的车辆,熟悉的城市夜景却蔓延着陌生感。这近在咫尺的疏远,让我想起从敦煌返程的途中顺道观摩的天水麦积山石窟,那种作别莫高窟时的压抑,似乎又一次被催动。

从那年到今天,二十多年后再做如是的回想,又有种枝枝蔓蔓被过滤后的清晰。可以很确定,这压抑并非常说的流连或不舍,而是麦积山石窟的环境、色彩、造型、体量,在亲历和目睹这个文化现场时,凸显出来的震憾与碰撞的分量。从那些密如蜂房的洞窟和凌空飞架的栈道中穿行,似乎能聆听到一声声开山凿石的击钎声在山间回荡。看这些绝世璀璨的创造,是多少沥血呕心的倾注,不,简直就是生命在绽放!而这些生命与我之间横亘的时间和空间,以及无法诠释的陌生,却又藉这千年百世构筑的人间佛国,变得如此鲜活,触手可及。一次靠近,一次遭遇,一次生命的对望,在梵钟叩响、诵经徊哦之际,在过去,现在,以及无限深邃的空间,俯仰星河,生命来了,又去了,那些疏离的生命弥合成这一山一崖永世含笑的佛陀。这笑,留给世间,留给红尘,留给熙熙攘攘中的你和我。

艺术史家张道一说过,“艺术的价值和积极作用,是助人向上,使人生更为完美。”

田茂志在译注《金刚经》的前言里这么诠释佛教,“如果要概括佛教的所有教导,应该是慈悲与智慧二者。所谓慈悲,就是不分亲疏爱憎,平等地给予众生一切安乐和拔出众生的一切痛苦;所谓智慧,就是能够去除自心无明,从而认知宇宙和人生的真相。”

从这个意义上讲,宗教和艺术的至境终不过寻求人生的真谛。在大美的艺术面前,千年的修行,万化的色彩,以及所有后来者的喟叹,终极意义都是思索生命,期许人生。如同艾轩画中的人物,那一盈清澈的孤独,无法漠视的凝望;亦如那次列车上的相遇,生命间一次巧合的并行,留给人生无限的感慨和寄愿。这不仅是一次青春的巡礼,那些记忆的轻唤,撩开了想象的藤蔓,唤起了对生命的关注。在这里,人性、艺术和宗教殊途同归。

走出北京路的下穿隧道,眼前一片迷离风情、霓虹妖娆的夜灯。夜,依旧是撩人迷醉的夜。在夜色中回家,总有温暖的惬意。在家的方向,不经意间看见闹市中有一盏清寂的夜灯,乳白的灯泡,凝脂一样润洁。孤独中,有种繁华落尽后的清洁与冷静,没有丝毫的寂寞,那悠然的清辉,竟应和起心中宁远的含笑和圣洁的阿克苏,觉得,那就是我的去处。

寻着城里的夜灯照见的归途,试着将平日的奔忙、疲累稍稍卸下;将尘世的虚幻、浮华尽数拘起;将心中的荒芜、杂草轻轻抹平。在回望人生来路时,藉着美丽的阿克苏——那座天山南麓的白水城,塞外的江南——总是可以向着心中的那些美好,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哪怕是一刻的领悟,也能让心灵回归,满溢来者可追的青春之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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