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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九那个寒天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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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越来越冷的时候,有人问我“数九”从哪天开始,我说冬至。从冬至这天数九九八十一天,之后天就暖和了。冬至在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,所以有“阴极之至,阳气始生”之说。这些常识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最多。母亲一介书生,往大了说也只能算是半个农民,但母亲却知道许多农谚。夜晚,守在她的身边,听她唠叨,长知识,破瞌睡,至深夜而不倦。数九歌: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凌上走,五九六九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,九九八十一,家里做饭地里吃。这一点都没经过改编的数九歌,正是燕赵大地上的人们所行的冬令。母亲似怕我们记不住,今年此时说,明年此时还说,总之,到什么时候,她就说什么。母亲一说数九歌,我们就知道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到了。而数九歌的前半部分说的就是冬天的冷,这一点谁都不用怀疑。是呢,冬天不冷那还叫冬天吗?

数九那个寒天散文

那时的冬天真的很冷,树秃了,地也光了,凡是有水的地方,都冻了。树冻得发抖,河冻得打颤,地也青凛凛地被西北风日日夜夜一刀一刀割出冷白色的道道。冬天,到处堆着白,白雾,白霜,白的道路,就连天空也是这样紧紧地逼迫着苍生万物。

有时候,在课堂上坐着坐着,不知不觉间天就暗了,然后就悄无声息地下雪。雪花匆匆掠过窗口,掠过门缝,又掠过空旷的大地,不知扑落到哪个角落去了。我们坐在课堂上心再也不能安静下来。看着雪花在窗外飞舞,不久屋檐一层白,窗台一层白,门缝处是一抹白。下课了,走出教室,更是满眼的白,从屋檐下俟着墙根铺满了院落,铺落了胡同、街道,一直绵延到村外。于是,整个冰冷无人的旷野都成了雪的颜色,那是雪的白。雪白的天,雪白的地,雪白的村庄,雪白的树木,雪白的河流,雪白的有着深深浅浅车辙的道路。人们再也不敢轻易骑车,只好推着回家。大胆的男孩子们不管不顾,推车冲上结了冰的河面,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狠狠地摔了出去,他们呲牙咧嘴费好大劲才从冰面上爬起来。天冷,冰硬,手脚冻得生疼,摔一下就更疼,小心翼翼地把手插进袖口里,慢慢捂热了,再戴手套还得咬咬牙呢。我们从学校一步步捱着往家走,一路听着雪在脚底下咯吱、咯吱地响个不停。广袤大地悠远而寥廓,河流封冻,荒野无踪,此时,人的心灵除了雪的世界早已空无一物。树梢上的雪,柴堆上的雪,甚至一根木棍上的雪也是那么洁白晶莹,浩淼诱人,悄悄捏一点放在嘴里,沁凉沁凉地,冰得嘴巴周围一片红晕,呼出的热气凝在眉头和发梢上,变成了一层淡淡的白霜,如果就这样站立在路边,或会成为一棵树木也是有可能的事情。但是,冷不丁听到一声“朔风吹,林涛吼,峡谷振荡,望飞雪满天舞……”的京戏,你可能会激灵灵打个冷战,抖掉一身霜雪,还了本来面目。

落雪之后,我们有很长时间都不能到野外去,虽然雪后的'世界诱人,但也妨碍着我们的集体行为。尤其是雪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地下,连公路上都是化不尽的雪。雪就会将村庄围绕起来,阻碍了人们的交往行动。只有等到雪化得差不多的时候,我们才呼朋引伴到旷野里去游荡。我们踩着残雪在高大的杨树林里穿行,寻找螳螂留在树杈上的子孙后代。它们紧紧地抱住一根树枝,任西北风再大再狂也不会吹落下来,我们用冻僵的小手使劲扭下它们,然后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,或者,这种收藏也只有三分钟热度,过不多久我们就会翻开兜门,将它们悉数扔掉,再不管那些刀螂子能否在来年摇身一变成为害虫凶猛的劲敌。

穿过长堤上的树林就是小河,这时河水早就封冻了,冰上是一层没有任何脚印的雪。我们沿着河边走走停停,有时会对一条几尽枯腐的船只产生好奇,生发出无尽的联想。那时候,河流已不能航船,只在雨季,小河才偶有湍急的水流向着北方浩荡流去,而到了冬季,各村的人们都用河水浇地,水位早已低到只盖过脚面。这么一条快烂掉底的船,是谁,什么时候将它遗弃的呢?这当然是无从考证、也没必要考证。只是,一条船让我们这群无所事事的孩子充满了幻想,因为,它连接着一片浩淼的水域,广阔无垠的天地。守着旧船,望向河流的对岸,只见灰蒙蒙的房子连成一片,却没一点亮色,仿佛它一直都被薄雾笼罩着,永远都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。它的身后是昏黄如流沙一样的土地,虽只隔着一条河,却仿佛离我们很远,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。

离开腐烂的船只,我们沿着河流由南向北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东西在这个冬天都变了模样,那种蓬勃的姿态,成熟的色彩也被一幅单调的面孔所代替。虽然这幅面孔每年都如此循环出现,但是,这个冬天它们依旧是我们需要重新认识的一个伙伴、一种事物,我们需要在这块烂熟于心的大地上重新解读,重新注释,重新做一次笔录。我们并不是为了探寻这样行走的意义,或者,这种行走对于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本身就是一种磨练,是一种禅意的旅行,是对生活的铺垫。当我们觉得再没有必要走下去的时候,就会重新穿过种满白杨的河岸,呼吸着冷冷的空气回到村庄,回到母亲身边。

回到家里,母亲已把饭做好,在灶前烤烤手,又赶紧爬到炕头上,手脚一并伸到一摞温暖的被窝下。

下一个周末,我们不再穿过光秃秃的树林到冻冰的河边去,我们将兴趣转往别处。在那样的时代,林地、场院、冻冰的水塘、无人的学校都能成为我们的游乐场。男孩子们滚铁圈,抽冰尕,撑冰车;女孩子们踢毽,跳房子,做各种游戏。场院里,沉重的碌碡又张开了飞翔的翅膀,被孩子们推来推去,碾压着空空的场院竟然劲头十足。跳房子的把房子越画越大,然后像袋鼠似的一下一下跳跃过去。麻雀们成群结队飞起又落下,好像它们仍旧生活在农忙时节,兴奋和快乐的劲头一直都没减少,因为人们落在地上的粮食足够它们过冬了,它们也并不像树熊需要埋藏过冬的食物,所以,奔波忙碌的生活与开心地游戏追逐可以同时进行。

寒冬腊月的夜是另外一种冷,与白天的冷大不相同。这时,月亮的光会发出的令人难以想像的冰蓝色。透过冰蓝色,是宇宙之外的世界刮来的使人不寒而栗的风暴。这时,北斗七星被风吹向北方,一环一环的风圈正缠绕在月亮周围。遥望着天空冰冷的月色,不禁要打个寒禁,迅速折回屋内。记得每年入冬之前,母亲都打浆糊用粉奁纸糊窗缝,又做厚厚的棉门帘和棉窗帘挂在门上和窗户上,以抵挡寒风的侵入。晚饭做好后又用碎柴填满灶堂,碎柴禾燃得慢,细火不断,炕头就总是热的。冬天我们最享受这种日子,一到晚上,闭紧大门,一家人就相守在炕头上。如果生活不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努力,冬天将是最悠闲的日子。窗外虽野风呼叫、寒冷彻骨,但是,一家人围坐在灯下,母亲做针线,姐姐织毛衣,有时候心血来潮,我也跟着她们学学捻麻绳,纳鞋底,或者还学针线,绣花。母亲做针线时总喜欢把针在发际间蹭几下,然后继续缝;姐姐织几圈毛活,也把空下来的钎子插到发间来回拉一拉,再织,样子极为温柔。我羡慕她们,看她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是开心。姐姐手巧,做活细,不拖拉,又肯熬夜,一件毛衣,二十多天就打完了。穿在身上一出门就有人问:又是你姐织的呀,手真巧,样子这么好看,哪天跟她学学。听着她们的话,心里说:俺姐手巧又勤快呢,你可学不来。

大人们在冬天永远都不会闲下来,他们做各种副业增加收入。不知道谁跑来的编笆片的业务,出售价不知是多少,只是编一片笆给2角钱,姐姐和队上的其他几个姐妹编了一冬的笆片。在寒冷的冬天,她们蹲在背风的空地上,只带副线手套,手背冻出了无数的口子。编笆片虽然是个粗糙的活计,没什么技术含量,但是手臂、手腕、和手掌都要有力气,这样编出的笆才坚挺、结实、紧密;力气不足编的笆片容易走形,用不住。收活的人只将笆片轻轻一抖就知道它的好坏;做活的人也不会随便省力而损坏自己的名声和手艺,所以她们从来都不会偷懒,耍滑。

冬天,男人们的事情大概是挖条田沟子。把一年被雨水淤积的条田沟子重新整理深挖,这是最需要下力气的事情了。按照每人所挣工分的多少分段,粗略点的是一分一锨把,十分就要挖十锨把;精确点分就拿把米尺,按人按量校出长短。分好段落,一个条田沟子里就都是挥舞铁锨的人们,他们刚去时还穿着棉袄,用不多时就把棉袄扔到一边了,条田沟外面是越来越多的冒着热气的新泥,下边是呼呼冒着热气的沟底和头上冒着热汽的人。这时再看,似乎大地与人的呼吸都集合在一起了,这是大地的气窗,在呼呼排放着它的能量。挖沟比赛是时常发生的事情,活好要看沟坡挖掘的角度和深度;快慢要看谁最先完工,穿上扔在一边的棉袄回家。他们很少喊号子,但是谈论必不可少。在这里,冬天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冷,因为这里的气氛注定了它的温度。但我在此并不是一个实践者,更不是一个注目者,我只是这一事件的倾听者,远远的侧耳,或者是身在别处意外得之罢了。

冬天的冷不是说去就去的,虽然数九歌中说:五九六九沿河看柳。其实,站在河边并看不见柳映在河水中的影子。五九的河里没柳,而一个春立在六九的头上,河里也没有柳树的影子,就让人失望。我们冒着春寒在河边走啊看啊,什么都看不到,或者这是我们无法感受得到的吧。此时,人在屋外走冻得还是出不来手,你往远处望,也只看到草木一身光光在风中摇摆,没有一点春意。“七九河开”这句也不准;因此,人们就自嘲:七九河开河不开。河水一听这话就暗笑。是啊,河的脸冻僵了,笑不出声,它只能把笑闷在心里。人们都知道,每年数九之内要把蒜种上,不然就要歉收;正如农谚所云:豌豆大蒜不出九,种蒜出九长独头。所以,谁家要出了九再种蒜那才是瞎费力气呢;可是,在九内种蒜地气一直上不来,蒜就种不下去,人们就一直在等,等到九九八十一天快数完了才种。而每年在快数完八十一天的时候种蒜,在田畴上就看到了大雁飞翔的影子了,这正应了那句:八九雁来雁准来。其实,这是一句安慰话。意思是,别看七九河不开,到八九时大雁准来了。

种蒜,是春天里的第一次种植,所以,年一过人们就开始忙碌,蒜种是在头天晚上剥的,放在一个蛇皮袋子里,转天提到畦头待种。人们刚过完年,都还没从冬天缓过劲来,年味还淡淡地飘荡在村子的上空没有散尽,种蒜也不过是调剂一下慵懒的精神,先小小地提提气,为芒种打一个小小的伏笔;所以,种完蒜还可以去耍耍小车会,踩踩高跷,扭扭秧歌;或者到别的村子看上几出古装戏,如《打鱼杀家》、《苏三起解》、《秦香莲》什么的。春寒很冷,风吹得人手上都是裂纹,脸上也是麻麻的。地表的土只薄薄一层化开了,小小的蒜瓣无论如何都不愿扎到冷冰冰的泥土里去,人们只将就着把它们埋起来,用脚踩实,再等着它发芽。

种好了蒜,站直了蹲麻的腿脚,扑打掉手上的土,捶一锤酸了的腰,往空旷的河川上望,树还没发芽呢,草还在土里忍着呢,风吹着蜿蜒的河谷,河弯远处的村庄一个个隐在树木里一时半会儿切染不上色呢。人们往家走着,还频频回头看那几畦新蒜,惦量着它们会在哪一天才能钻出地面,哪一天它们才能够接续下一个季节的到来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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